尋找"美人魚"楊秀瓊

2019年是楊秀瓊誕生100周年，謹以此書紀念這位一代游泳女將。

自序

在香港土生土長的楊秀瓊(1919-1982)，是上世紀1930年代著名的游泳健將，有「美人魚」之稱。1934年，她代表中國參加第十屆遠東運動會，勇奪四項冠軍；也是奧運史上，第一位代表中國參加游泳比賽的女運動員。1962年，她擔任香港拯溺總會女子部首屆主席，連任四年。

已想不起何時知道楊秀瓊這名字，只記得首次在網上看到她的資料，大約是2008年北京舉行奧運會之前，因工作需要，查看一些體壇歷史資料。當時網上有關她的資料大多來自大陸的網頁，指她成名後被一名四川軍閥看中，迫她離婚下嫁，成了這軍閥的姨太太，晚景淒涼云云。那時閱後為她的遭遇感到難過，但楊秀瓊不是我當時的關注目標，所以看過便算了，沒有深究。

直至2014年，因為研究香港的電視歷史，查看了很多香港舊報章。赫然看到1963年11月15日的《華僑日報》，有一篇報導，題為：「『美人魚』楊秀瓊昨上電視－－講述香港女子拯溺工作」。啊？怎麼楊秀瓊會在香港的電視出現？不是說她當了軍閥的姨太太，晚景淒涼嗎？就因為這個疑問和好奇心，促使我追查下去，之後從香港報章及民國時期的舊報刊，看了很多有關楊秀瓊的資料，發現楊秀瓊的生平事蹟與大陸網頁所描述的有很大出入，不少網上資料都是捏造出來。

2016年初，我根據搜集得來的資料，發表了一篇有關楊秀瓊生平的文章，反駁那些失實的描述，得到不少讀者的正面回響。研究香港文學史的朋友李卓賢，還傳來朱魯大於1990年發表在香港《南北極》月刊的文章〈日軍憲兵部檔案中的葉靈鳳和楊秀瓊〉，驚訝地發現楊秀瓊在日軍佔領香港期間，曾為重慶的國民政府擔任特別情報員，在香港收集日軍情報，因被日軍發現而一度遭扣查！

朱魯大原名朱炎輝，時任新加坡國立大學圖書館日本資料部主任，他在文中指出，最近接觸到一本在日治時期由香港憲兵隊本部編寫，封面蓋有「極秘」印的小冊子，標題為「重慶中國國民黨在港秘密機關檢舉狀況」，內容提及葉靈鳳和楊秀瓊如何在香港為國民政府做情報工作。

此文章在文學研究界頗受關注，因為有助澄清葉靈鳳被指為「漢奸文人」的說法，沒料到此文還揭示了楊秀瓊鮮為外界所知的抗日任務，這個新發現令我決心再深入追訪她的事蹟。但楊秀瓊在六十年代後期便舉家移民加拿大，她逝世距今已三十多年，以往認識她的泳壇前輩亦沒有與她的後人聯絡。如何是好？

於是我轉從英文資料入手，在香港的英文舊報中找到她的訃聞，這訃聞跟早已看過的中文訃聞不一樣，上面竟然刊出了她去世那年，即1982年在溫哥華的住址！

2016年10月，我本著盡力而為的信念，展開尋找「美人魚」之旅，遠赴溫哥華她的墓地及舊居查訪，結果皇天不負有心人。雖然她的舊居已轉售十多年，但一名老鄰居仍依稀記得她其中一名女婿是當地的牙醫。就憑這點蛛絲馬跡，我最終聯絡上楊秀瓊在溫哥華的兩名女兒愛蓮及愛珠，以及在香港和美國生活的一些親戚，他們提供的資料，填補了楊秀瓊生平的一些空白。

由於她的女兒在外國生活了半個多世紀，已不大看懂中文，廣東話也不太流利，對於母親的生平被扭曲之事並不清楚，從筆者口中得知後顯得無奈。幸好楊秀瓊的外甥郭彰國先生及郭佩玲女士（楊秀瓊姐姐秀珍的子女），至今仍保留楊秀瓊寫於1938年的自傳，這本已絕版多時的舊書，記載了很多她早期的生活和比賽資料，這不單是有關她本人，還是關乎香港上世紀三十年代游泳運動的珍貴記錄。

楊秀瓊未足12歲便在廣東省和香港多個游泳比賽中奪得冠軍，在華南泳壇闖出名堂。在她冒起的1930年代，女子游泳，以至中國整體的體育發展，還在起步階段，運動員既沒有舉國體制之力來培訓，也得不到商業贊助支援。楊秀瓊憑著個人天份和努力，在南華體育會栽培下，十來歲就屢創佳績，自是難能可貴。

但最令筆者敬佩的，還是她的堅毅精神和勇氣，在國難當前，毫不退縮，勇於承擔和奉獻。

楊秀瓊的事業和愛情可說都經歷了大起大落。1934年，楊秀瓊在遠東運動會連摘四金，揚威海外，頓成萬千寵愛在一身的民族女英雄。但短短兩年後，從柏林奧運會賽敗回國，各種冷嘲熱諷撲面而來。如此世態炎涼，她坦然面對，承認缺點，並以積極的態度發表文章，分享經驗，讓國人認識參與奧運會的意義。當年她只有17歲，原本還可在泳壇再闖高峰，可惜因日本侵華戰禍，令她的運動員生涯無奈劃上句號。

愛情方面，楊秀瓊的第一段婚姻並不如意，遭到丈夫暴力對待，但她沒有啞忍，在接受記者訪問時，大方地談及自己不愉快的婚姻生活，她也沒有勉強自己糾纏下去，選擇離婚後，在愛情路上重新出發，尋找合適的另一半重建家庭。那個年代，在社會上有知名度的女性離婚、再婚，可想像要承受沉重的社會壓力，若沒有開明的思想、頑強的鬥志，便會被迂腐的社會歪風所擊倒。

更難得的是，當她的事業和婚姻都陷於低谷的時候，正值國家民族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她不但沒有自暴自棄，還跳出個人得失，迎難而上，在香港被日軍侵佔期間，暗中為重慶的國民政府擔任特別情報員，冒險偵敵。這抗日衛國的事蹟，在她逝世後八年，因日本檔案解密才公諸於世，遺憾至今知道的人並不多，即使有關楊秀瓊的研究，對她的認知，仍停留在她的游泳成就和緋聞上。

到了1950年代，楊秀瓊與家人從泰國返回香港定居，那時她已生活無憂，但沒有局限自己只擔當家庭主婦的角色，她參與天主教會的慈善工作，六十年代連續四年出任香港拯溺總會女子部主席，致力推動女性加入拯溺行列，發揮現代公民的社會責任和服務精神。

楊秀瓊的一生，直接或間接，對激勵國人團結奮鬥、男女平權、以及推動游泳、拯溺的發展，都起著正面積極的力量。遺憾一直以來，並沒有專書詳細記載她的生平事蹟。決定把搜集得來的楊秀瓊資料輯錄成書，是希望更多人認識這位充滿鬥志的游泳女將，傳揚她的堅毅精神和勇氣，不忍見她的生平、以及關於香港的歷史長期被扭曲掩埋。保育香港歷史，是每個香港人應有的責任！

此書內容，主要在於梳理和考證楊秀瓊的一生。由楊秀瓊初學游泳至1936年參加柏林奧運會的章節，都轉載了她親自撰寫的自傳內容，以便讀者從她的文字領略箇中細節和感受。原文有記載失準之處，則在註釋中補充資料說明。讀者從她所身處的年代，還可重溫許多早期游泳發展的情況，例如以往泳賽是以英制的單位「碼」(yard)來顯示賽程長度，自1930年代開始，才逐漸廣泛使公制單位「米」（meter，亦稱公尺）。原文所指的世運會，後來更常用的名稱是奧運會。還有早期的所謂「自由式」，原來真的很自由！

在整理資料的過程中，我搜集了一些早期女性參與游泳運動的資料，在書中一併與讀者分享。今天大部份女性都能享受游泳的樂趣，可以在泳場上參加比賽，絕非從天上掉下來的權利，而是經過不少前人的勇敢嘗試、打破禁忌和不斷爭取。與楊秀瓊同期的，還有很多出色的運動員，可惜都缺乏較完整的資料紀錄，因此把當中幾位的簡介，也整理羅列於書後，供後世懷緬。前輩們點點滴滴的耕耘，都是體壇發展的推動力，不該被淡忘。

由於年代久遠，不少史料散失，好些記述屬以訛傳訛，而較熟識楊秀瓊的人士已身故，因此在梳理她的資料時，遇到一定困難。至今，她的生平仍有好些空白和未解之謎，有待進一步的發掘。如果讀者發現本書內容有任何錯漏，或有其他寶貴意見，歡迎電郵hkstars2014@gmail.com與筆者聯絡。

作者潘惠蓮簡介:在香港土生土長,1982年開始從事新聞工作,現為自由撰稿人。喜歡歷史、旅遊、查案。

1．家世及幼年教育

2．初學游泳的經歷

3．少年「水怪」泳壇一鳴驚人

4．蓄勢待發再闖高峰

5．１９３３年第五屆全國運動會連奪五冠

6．１９３４年第十屆遠東運動會揚威海外

7．第十屆遠東運動會後的楊秀瓊「熱潮」

8．１９３５年第六屆全國運動會未能全勝

9．１９３６年第十一屆柏林奧運會形象出眾

10．告別泳壇開展婚姻生活

11．香港日佔時期冒險偵敵

12．抗戰勝利後另組新家庭

13．重返香港再與水結緣

14．安息加拿大溫哥華

15 ．不同的英文姓名

16．婚戀傳聞不斷被炒作變形

17．有關楊秀瓊的報導和評論

附錄1：楊秀瓊年譜與中港大事表對照

附錄2：楊秀瓊1933至1937年締造的游泳紀錄

附錄3：運動名將錄

1)1922至1950年香港華籍泳手在全港公開渡海泳賽的佳績

2)陳玉輝與朱教新

3)劉桂珍

4)梁詠嫻

5)郭鎮恒

6)陳振興

7)李森

8) 孫桂雲

附錄4：近百多年女性爭取參與運動競賽大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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